藏地支教日记4：地狱与天堂  

初识玉树，是在2010年4月份，中央电视台播放玉树大地震的时候，当时第一个印象，就是人间炼狱，到处一片废墟。那个时候，我眼里含泪，心里流血，心想着能为灾区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。一晃10年过去了，今年暑期，有机会到玉树支教，算是了却我的一桩夙愿。

出发前，我没有怎么去查找攻略之类的资料，我只是知道，在高原地区，对于内地的朋友来说，生命无常。一不小心感冒或者咳嗽了，那就有可能患上肺气肿之类的高原病，很危险。听说前几年就有外地支教队员到藏区，不幸牺牲的。所以，我很快就把此次支教定位为：生死支教。对于我的定位，似乎有些小题大做，以至于同行的老师都嘲笑起我来了。

其实对于自己对这次支教的定位，也是有原因的。我曾经有个表哥在西藏拉萨当了三年兵，回到老家，经常听他提起当兵的经历，他说，在军营哨岗的士兵，有时候突然直挺挺地就倒下了。这是很常见的事情。表哥在藏区呆了三年，回到家乡的时候，心脏都移位几毫米了。

对于自己的藏区支教，我是有顾虑的。家里母亲年纪大了，当老师的妻子虽然放假在家能帮忙带两娃，但是她身体也不是太好，并且孩子还小........会长老姐和我的好朋友，也是拿家庭的原因劝我，别去......但是，为了十年前的那桩心愿，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支教之路。

按照省协会支教团的安排，我们在西宁呆了两天，说是让我们先适应一下高海拔反应。西宁的两天，高原反应似乎没有表现出我们想象中的淫威，这让我们一行人放心不少。

万万没有想到，从西宁往玉树的路上，我们对高反有了天壤之别的感受。

车子11点从西宁车站出发，一路上，大家还是有说有笑的，到了傍晚，汽车到达海拔5000米左右的巴颜格拉山，司机在这里稍息片刻，大家都下了车。因为一路上过来感觉都还好，我就不假思索下了车，一阵凉风，感觉都站不住了，大脑一片空白，似乎随时要倒下，赶紧裹紧衣服，小跑上了车，非常冷，接下来就是头痛；同行有一个老师，是一个民间救援队的队员，身体素质相对较好，却也开始呕吐不止，整张脸毫无血色，不断喊头痛，看着都难受；另外一个大学生志愿者，脸色苍白，看上去一动不动。我们一下子都紧张起来了，这还在路上，真的到达支教目的地了，该怎么办？大家一边拿热水，拿红景天等抗高原反应的药品，一边通过各种心理疏导、心理暗示，慢慢才暂时缓解了慌张，最终顺利到达了玉树。

校方派了车子到站台来接我们，一路颠簸，大家都沉默不语了，很快学校到了。学校为大家分别安排了宿舍，一进宿舍，我似乎毫无知觉，只记得自己头疼欲裂，全身发冷，浑身无力，脱了鞋子，就和衣而睡了。半夜觉得头晕脑胀，起身烧了开水，泡了老家带来的茶叶，喝完后，竟然迷迷糊糊又睡着了。第二天起来以后，好几个都流鼻血了......回想起来，还有些后怕。高反，我第一次见识你的厉害。

去玉树之前，一个到过藏区的朋友告诉我。进入藏区，你将感受“身体在地狱，眼睛在天堂”。我不怎么能理解，折腾了两天，现在算是明白了“身体在地狱”的意思了，那种高反的难受与煎熬，真的让人痛不欲生，终身难忘。

然而，我还没来得及体会“眼睛在天堂”，我们支教生活便开始了。

玉树第二天，学校就安排我们在宿舍休整，整整睡了一个上午，大家才似乎有点恢复意识。早餐和午餐，同行的支教老师都是勉强吃了一点东西。下午，支教老师们和本校的老师们一起开了个座谈会，大家相互认识，校方安排了相关的教学工作，我又回宿舍睡了整整一个下午，我头疼才逐渐缓解了。

玉树第三天，我开始恢复体力。早上十点四十的课，正当我在给孩子们准备上课的材料时，课间操的广播响起来了，我打开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，我一下子惊呆了：这是早操吗？这分明就是浓浓民族风味的藏族舞蹈呀！美、太美了！热情、奔放。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，无不亢奋起来，几天来旅途的疲惫与劳顿，刚才还停驻着的高原反应，仿佛一下被抛到九霄云外了，我满心欢喜，全身心一下子轻松了起来，都说音乐是良药，舞蹈是身体艺术的灵魂。果真不假。我顾不得老师们交代“不可太兴奋，否则会高原反应的”的话，飞奔就下了楼，直接来到孩子们的身边，看着他们优美的舞姿，我陶醉了......

课间操很快就结束了。我突然看见操场边上花坛里一排排绚丽、怒放的花儿，和来时路上看到的草原上、田野间、山涧旁那一簇簇、一片片的花儿一样，挺拔、艳丽，没有一丝矫揉造作，鲜艳得直逼人的眼睛。

我意识到，我开始了朋友说的“眼睛在天堂”的旅程了。

藏区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，很快就周末了。学校安排了我们去玉树周边的景区。第一站是去文成公主庙。

坐在车上，大家已经都抑制不住出游的喜悦，一路上开始拿出相机不停地拍照。沿路，是被群山拥抱着的狭长平原。满山是粗厉的的岩石和砂砾，没有南方常见的绿叶树木，有的只是满山星星点点的小草，星星点点的青绿，或红或紫或黄或白的花儿点缀其间，平铺开去，就像是一幅幅瑰丽的山水画卷。

从车窗望出去，光线被过滤了一般，放射出耀眼的光芒，通透的空气中，一切饰物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深邃靛蓝的天空，洁白的云朵，空旷的山野，清浅的溪流，苍绿的草原......空气仿佛突然凝滞了，一切如此美妙。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，似乎生怕惊扰了这天空之城。

车子很快就到了文成公主庙景区。下了车，大家又兴奋起来了，我们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。

文成公主庙在一个山坳里，放眼望去，四周的山体，披着五颜六色绵长的经幡，层层叠叠，同行的藏族老师泽扎告诉我们，这里五彩的经幡随风飘动，每一次飘扬便代表着一次诵经，虔诚的藏民们便是这么一步一转地走的。我一下子被震撼住了，多么虔诚的信仰呀！

走过一排转经轴的朱红长廊，我们来到山脚下了，泽扎告诉我们：“转山”是指对着灵性的大山反复绕走的仪式，是朝拜神山最虔诚的方式，遭遇苦难的人借此能得到罪愆的洗脱身心的净化。 

听完泽扎老师的介绍，大家迫不及待地要开始转山了。眼前这座神山，山体不高，山路有点窄，路上都是砂砾，大家一路上虽有说笑，却也非常遵守藏族老师的告诫，一路小心谨慎，不敢造次。一路上到处可以看到藏民们堆砌的玛尼石，到处可以看到藏民们披挂的五彩经幡，到处可以看到藏民们抛撒的纸风马，不知不觉我们开始下山了。下到半山腰的时候，前面出现一段十来米长的环形小道，我思忖着走平直的方向，刚刚迈开脚步，突然听见后面一个稚嫩的声音：“不可以从那里走”，我回头一看，一个七八岁样子的藏族小孩子，正严肃地看着我说。我急忙停住脚步，不由自主地按照他指引的方向下山了。回到山下的时候，我急忙向泽扎老师问起这个事情，原来，按照传统的藏传佛教，转山必须只能是朝着一个方向顺时针转动的。虽然短短的十来米小道，可是这规则对于藏地人们来说，却是不可跨越的红线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如此，何况其他人呢？！我不禁感慨万分：藏区的人们纯洁朴实，从他们的眼里可以看到他们的心，如同这片圣地一样干净，虔诚。信仰，是他们不断前行的力量。

离开文成公主庙，我们又来到了玉树市新寨的玛尼石堆，这里拥有25亿块玛尼石，形成了一面长近300米、南北宽80米、高3米的宏伟石经墙。泽扎老师告诉我们，在藏族人的心目中，世间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，石头也不例外。它们会以灵魂寄居的方式与人类发生联系；神灵可以寄居于石，人的灵魂也可以寄居于石。石头便有了灵性和神性。镌刻有经文、佛像的玛尼石便有了非凡的意义；它们能给勇敢者以智慧，能给善良者以快乐，能给懦弱者以坚强，给勤奋者以收获；玛尼石就是藏族人精神的寄托。

听着泽扎老师的讲解，置身于玛尼石城，满目是雕刻着经文与藏传佛教图案的石头，千姿百态、繁若星辰。我再次被深深地震撼了：藏族人的那种信仰，震慑人心，无与伦比！  

感受着信仰带给人们的强大力量后，我们回到了市区。同行的老师们去了玉树博物馆，我一个人来到了旁边的格尔萨广场。 

漫步在广场上，巨型的格尔萨王雕像在日光下泛着金光，雄伟的格尔萨王跃然骏马之上，一脸坚毅。我仿佛穿越到了那个硝烟弥漫、战马嘶啸的格尔萨史诗里。雕像下，一群藏民正欢快地跳着锅庄......我的眼前不禁浮现出这样的画面：一群孩子，遇到老师都会退到一旁，恭敬地鞠躬；一群牧民，面庞黝黑皮肤粗糙，在高原上赶着牛羊；一群卓玛，千娇百媚，在草原上翩翩起舞；还有那一群群牦牛，自由地徜徉在广袤的草地上......

远山，披着洁白轻盈的柔纱，空旷的广场忽然变得柔美起来，在那蓝天白云映衬下，美伦绝幻......

信仰如同青春一样，都会带给人们一种奇特的美好的力量。我想：回去以后，除了给组织“不辱使命”的答复外，更多的，也许是给我人生长河中一段短暂却非常美丽的回忆吧。

感谢上苍，在我有生之年，有幸遇见你，到地狱与天堂提前探访一番。